坐在上面望风的人，叫小志。他年纪不大，初中没有毕业就回家了。学习不好，读不进书，后来跟着几个人混混习惯了，更是对读书索然无味。在外面混就需要钱，每个星期家里给的零用钱，太不解渴。小志就和几个混混一起擂肥，时间长了，也还是不够用，吃好的，抽烟，看录像，都是花钱的大主。小志索性辍学，他父母含泪劝他，他坚决的很，还说，爸爸妈妈你们放心，是我自己不读书的，和你们无关，我对自己负责，永远不会记恨你们。之所以会有这么一段对白，因为我们那里，很多父母劝孩子不读书的，在他们看来，赚钱，盖房子，娶媳妇，才是对孩子最大的负责。因此辍学率很高，一般初中毕业，学生至少减少三分之一。
回来后，在家坐了一段时间，也觉得没意思。小志方知道读书的好处了，便支支吾吾和父亲说，还要去读书。父亲当然乐意，学校班主任也乐意。小志回去后，班主任让他坐最后一排，他很用心了几个月，语文还好，数学非常吃力，英语更是一窍不通。一个月下来，进步不大，小志习惯了学校生活，又放松起来。旧班子找他出去吃饭看录像，他开始拒绝，后来开了口子，又汹涌不可阻挡，班主任直接把小志父亲叫到学校，说小志已经迷失了自我，再读不进了。小志第二次辍学了，这也是他学业的终点。
回来过了两年，他没赚到钱，跟着别人去网网兔子打打野鸡，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闲时间很多，到处去村里村外串门，去的最多的，就是瘦猴家。因为和瘦猴有亲戚关系——虽然很远，小志的母亲的弟媳妇是瘦猴舅母的妹妹——这样就和瘦猴经常攀谈，瘦猴会讲故事，开始说些村里的故事，后来就说古人埋葬的一些风俗，再后来就说阁老的故事。物以类聚，人以群分。小志注定是他们之中的一员，一拍即合。十八岁，小志就开始第一次盗墓了。
开始的时候，小志对盗墓并没有兴趣，但是因为不费什么大力气，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，也能分到一点钱吃吃喝喝，慢慢地上瘾了，自己也开始研究风水，看书学习。没事了还骑上摩托车，到山里找一个很神仙的阴阳师，喝茶聊天。阴阳师姓许，人称许仙，知道其来意，所以扯淡偏多，有时候说一些和死人有关的东西，也主要偏重于炫耀和吹牛。按照我的理解，许仙都不一定懂什么深入的风水，估计浅尝辄止，混点饭吃罢了。
在我们那，正常人是不会做阴阳师的，阴阳师传弟子也不会选正常人，一般是腿脚残疾，或者失去劳动能力之类，因为正常人有别的饭吃，这一行还是照顾那些老天眼拙而没有全然劳动力的人。小志去了几次，渐渐和许仙话语少了，聊无可聊，加上许仙还经常接活，有时候都见不到。小志便自己看书，但看的似懂非懂，如同嚼蜡。研究很久，连六十四卦都一知半解。便又放弃看书，自己用毛笔歪歪斜斜写了实践出真知五个大字，平整好贴在自己床头当做座右铭。
这天晚上，小志有些兴奋，因为他知道，可能挖到了阁老的坟墓，虽然瘦猴安排他在上面望风，但是他没有丝毫怨言，倒有点心甘情愿。他一个人坐在土堆里，看着他们四个人一个个鱼贯而入，手电筒打开，最后只能看到晃来晃去的微光。他躺在松土上，满天繁星映入眼帘，星星在看着他，朝他眨眼。要是个美女该多好呀，小志想。想着想着就微笑了。回想最近几年，都是跟着瘦猴盗墓，名声不太好，媳妇没有，年纪也不轻了，他想起父亲对他说的话：本分点，老实点，一辈子堂堂正正的。是的，父亲经常和他说，父亲就是这样的人，安分守己。父亲说的没错。瘦猴经常和他说的，是另外一句话：干什么都不如多赚点钱。他回味瘦猴的话，也是至理名言，有钱了什么都有了，大大房子，五羊摩托，漂亮媳妇，穿好的，吃好的，抽好的，想想就美好无比。相比起来，瘦猴的话更具有吸引力。
小志想的正浓，突然听到墓穴里一阵大响。他赶忙爬起来，朝着洞口轻轻地喊：松林哥，瘦猴哥，能听到吗？下面怎么了？没有回音。
小志慌了张，生怕下面发生了塌方事故。盗墓塌方事故有，但是不多。如果因为这死了人，那可就完蛋了，公安局可能会介入，要坐牢的，因为盗墓坐牢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。他又朝着下面喊，突然感到一阵很大的尘土扑了上来，眼睛，鼻子，嘴巴全塞满，难受的他又流眼泪又打喷嚏。胡乱抹一抹，又去喊，才听见松林答复了三个字，活着呢。
东墙倒了之后，四个人惊慌中缓过神来，每个人都不说话，朝着东门往里面看，只有一个小小的墓室，棺材摆在正中间，漆黑的底子，上面画了五彩的斑纹。四个人一一而入，进去才发现，左边还有个小小的屏风，但是被刚才的石头砸的稀烂。松林大叫可惜。瘦猴瞥了一眼，没有在意，手里的手电筒照在棺材上，纹丝不动。根民紧紧跟着，突然大喊，松林，角落里还有个陶罐。松林一看，笑了，说，送给你。根民说，品相不咋地。松林说，几百年前一个贵族女人的夜壶，你有兴趣就闻一闻，看和你老婆是不是一个味儿。根民说，你个狗日的，欺负我。瘦猴说，时间不早了，赶紧开棺。
棺材历经沧桑，已经垂垂老矣。松林右手用撬棍在缝隙间一顶，枯木脆弱，但是木质还是很紧实，说明木材良好，应该是我们这里就地取材的上等槐木。槐木以前做棺材使用较多，木质紧实，十分坚硬，但是干燥以后非常容易变形。十分粗大的槐树不多，我们那里做棺材讲究几块板，板块越少，棺材越好。最穷的人，用松木，七拼八凑，钉子洋钩。富裕的人用槐木，梨木，这是我们那的习惯。
松林撬开棺材，里面的女尸已经全部腐烂，只有白生生的骨头拼起来一个个黑孔。根民有点胆怯，手电光照在尸骨上，十分晃眼睛。这个女人真是有点钱，口里有含，脖子有戴，头上有箍，指头有戒，手腕有链。衣服虽烂，但可见五彩缤纷，垫的锦布已成灰，还有些纤细柔软。瘦猴身上掏出一个布袋，他们轻轻地把值钱东西从女尸身上一个一个卸下来，不一会布袋就沉甸甸了。瘦猴说，根民，你来把布袋撑开。根民就去撑布袋，看着黄金宝石进入手里的口袋，他目不转睛，好想把口袋占为己有。他不经意间发现一个小细节：瘦猴偷偷地把一个金戒指藏在自己上衣的口袋里了。
根民不做声，只是心里嘀咕。瘦猴自己还耍这小心眼，没有义气，看着老练的流程，肯定不是第一次。根民受瘦猴启发，自己也想藏一个小物件，无奈两手抓布袋，无计可施，只能眼睁睁看着瘦猴和松林在棺材里捡东西，捡完了目之所及的，又轻轻把骨头拿开，看尸体下面还藏了什么好东西。果然有，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，还有几根玉簪，估计都是墓主人生前极为喜爱的东西。棺材里面东西捡完，根民发现女子穿的衣服也很美，丝绸编织，只是被他们几个拿东西的时候已经损坏，撕成一片一片。布袋子快装满了，今天收获颇丰，几个人都很高兴。松林说，奇了怪，女子独墓还是很少见的，按理说应该和丈夫合葬呀！难道还有一个墓室？松林的话引起大家的注意，便开始东敲敲，西扣扣，最后得出结论：没有墓室了。
这一指不要紧，根民吓了个半死，说，你们把我活埋吗？这要坐牢的，我跟你说，我老婆知道的，你们走不远的。说完放下东西，去口袋里摸那把水果刀。瘦猴说，根民，你说啥呢？我意思是我们把你发现的那个夜壶留下。根民心里七上八下。他看过电视，很多人为了钱，出卖朋友，甚至出卖自己父母，还有的对自己身边人狠手，想到这里，他觉得谁也不可信，只想早点离开墓穴，回到地上，那时候就什么也不怕了。所以根民说，搞完了？搞完了我第一个上去，给你们接应。瘦猴说，你最后一个上，我们先上。
根民怒了，说，瘦猴，你什么意思，我第一次搞这玩意，你不照顾下我，我最后一个上去我不吓死啊？瘦猴说，我们发现的墓，我们挖的墓，你来看一看，就你妈的想分钱，你还怕这怕那的，钱是从石头缝里掉出来的是吧？根民没话了。松林说，我最后一个上吧，你们先上去。瘦猴说，就让根民最后一个上，都听我的。